古村之友从保护梅州围龙屋出发的重塑乡魂之路

古村之友汤敏古村之友 2019-12-02

《梅州客家围龙屋保护条例》将于2018年3月1日起施行，依法保护围龙屋和非围龙屋的重要古民居。早于梅州颁布这一条例，各地古村之友实际上实质参与，并推动古村保护条例出台的地方政府应该不下十处，间接推动就不能计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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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梅州出台这一条例会让我要书写一下，原因在于:古村之友因梅州围龙屋保护事件成立，梅州是古村之友的诞生地，梅州优秀的文化与精神传承机制是古村之友要推广给更多地区乃至世界的源动力，也是从这儿我们逐渐探究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妙，中国乡土社会的智慧。

故事要从2014年的夏天说起（今天应该可以不敏感地说这事了），梅州江南新区规划大规模地拆除围龙屋（围龙屋是含有客家人家族祠堂的祖地），尽管引发了内外梅州人极大的反对浪潮，但一座座承载各家族数百年精神的围龙屋正在进入生命的倒计时。

梅州围龙屋的保护永远不能忘了这么一个人——小易，一个很腼腆甚至羞涩的梅州小伙子，他用微博整理向外告知了梅州大规模拆除围龙屋这一危难，动用仅有的人脉的力量呼救，在微博里形成了过亿的阅读量，一时间内外梅州籍人都通过各种方式呼救祖地，保护他们珍爱的血脉之根。而他也因为这件事情丢了工作，人身安全遭到威胁，我后来见他的时候，也明显感受到他精神的紧张和行事的隐蔽。

民意的愤怒和限期的拆除僵持不下，一大批社会组织、媒体也陆续参与到了梅州江南新区围龙屋的抢救行动中来，据我接触就有南方都市报、澎湃新闻和一批社会热心人士。

2014年南方都市报的报道

我因为在环保领域里有一定的公益维权和公益诉讼的经验与渠道，清华大学一位朋友将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通过更有效的办法尽快制止这场破坏。由于事态紧急，我和明英、悦宁、嘉杰几位朋友周末从赶往了梅州。

一下长途汽车，几位当地的村民朋友就早早等在出口，用皮卡把我们拉到一个即将被拆除的围屋，围屋周边的民宅已经陆续被拆除，满眼的砖块和废墟，围屋孤零零地处在废墟中央，村民们拿出他们接到的最后拆除期限，一个个义愤填膺，边走边倾听着他们的哭诉。

为了避免被跟踪，我们快速地从一座即将被拆除的围屋到另一座围屋，沿途看到已经被拆除后的废墟和已经写上编号和“拆”字的围屋，还有不时看到“拆我祖屋、毁我祖宗”的条幅，听村民们讲他们上访被打导致精神失常，讲述他们一夜醒来，几百年的围屋变成废墟，讲述不法分子在拆除围屋过程中的种种伎俩，看到一些村民长时间高度紧张后的随时拼命的准备。

说实话，我惊到了，整个空气中好像充满着火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触即爆，我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做出过激和流血的鲁莽行为，我们成为了他们眼里几乎唯一的希望，帮他们搭建起桥梁，让更多人帮助他们留下这些祖地。

一名客家妇女向我们展示了自家500年的族谱

走过这一座座围屋，看到围屋里的祖训和对联，我意识到这是这个家族数百年的信条，是祖宗留给后代的教诲和智慧。看到墙上一张张先祖英气的照片和事迹，我意识到了这是他们最贴近和真实的榜样，是他们教育后代最好的教材。看到三五孩子们在围屋里，沐浴在祖训和先辈榜样氛围中玩耍，他们成长的过程就在吸收着家族的智慧。拆了祖地，就毁了他们家族世世代代昌盛的根脉，所以他们要殊死抵抗。

我被震撼了，震撼于还有人不为名利，千金不换地去为精神和祖地拼命，震撼于这些祖地所释放出的力量让梅州客家人一代一代人才辈出，也震撼于可以如此粗暴地为土地利益而丧心病狂。

我给心里种下了这么一个信念:不是梅州的祖地和精神多了，而是少了，全中国的每个家族都应该有自己的祖地，有自己的族谱，有自己的精神传承。祖地和祠堂是家族历史陈列馆，族谱和祖训是家族的励志史诗，一个想不断优秀和伟大的家族，必须有家族的历史陈列馆和励志史诗，这就是我后来从环保转换到古村保护的原因。这关于着每一个人的心灵，这是一项心灵环保，灵魂升华的事业，是一项全人类的事业，我能为之奉献青春乃至生命，是我的荣幸。

于是在回到深圳的路上，我自18岁以后再一次痛哭流涕地写完了近一万字的《救救梅州、泣血转发》的长文。为环境保护步入险境，我不曾痛哭，那是一份像钢铁战士的勇猛；为儿女私情，亲人病痛，也不曾哭过，那是人生规律无法左右。可是祖地和精神被毁，这是人性的灾难，毁及的不仅是一代人而是世世代代的子孙。想到我们本就多灾多难的民族，终于找到了破解历史周期律的办法，可是他们却真要在黎明来临之前魂飞魄散。为这片土地的灾难而哭泣，为我们可能无力挽回而哭泣，为我们再一次可能走入历史周期律的魔咒而无能为力哭泣。

这篇《救救梅州、泣血转发》的长文一发出，得到近7万的阅读量，也反映出了梅州人民对祖地的珍爱，那段时间我也时刻准备着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状况”，但我内心是满足甚至自豪的，我并没有袖手旁观，我做出了自己的一点努力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后来伴随着主要领导的双规，上级领导对规划的调整与批示，这次大规模的拆除围屋事件得以暂停。

我们满心欢喜这件事情得以缓解，我们可以不再提心吊胆地工作，不再幻想需要时刻准备一把匕首，随时应对黑暗角落里的突然袭击。可是另外一件事情让我们措手不及，也改变了我的决定和人生轨迹。

给我们在梅州带路调查的一位村民军哥，因为积极保护围龙屋，被不明人士在自家屋内打成浑身多处骨折，情况惨不忍睹，险些丧命。我得到这一消息，内心十分难过，军哥被打总归有我们的因素，于是我们筹集善款治疗（在此感谢梅州籍企业家黄总的捐资1万元）。为了让行凶者不至于逍遥法外，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又写了一篇文章，点名有关部门做局陷害军哥。

此文一出，又引起了两万余传播，我预感到这次梅州方面应该会找上我，也如我所料，两天的星期一，我在深圳的办公室以寻衅滋事被梅州来的警方带走，进行了8个小时的审讯和笔录，以及后续近一个月与梅州警方的交涉与取证，事情得到缓解，我的人身风险得到解除，我们保护围龙屋的事迹得到了认同。

可是面对病床上痛苦呻吟的军哥，他家里等待他顶梁的一家老小，想到全国还有多少类似于军哥这样保护文物、保护古村落的普通志愿者，他们干着令人崇敬的工作，为民族传承文脉，为社会和谐稳定甘做垫脚石，可是他们的人身安全不得保障，他们的家人不能理解，他们像一个腹背受敌的勇士，是那么孤独和隐忍。

我当时朴素的心愿——让关心古村落的志愿者找到同伴，让每个县的古村落都有一支志愿者团队关注他们的安全，也让这些志愿者有一个大家庭可以相互鼓励和保障安全，因此我通过互动吧发起了全国古村落志愿者网络，这就是古村之友的前身，让大家理性、安全地、无死角地保护全国的古村落。

通过线上、线下的演讲交流，我们找到了这些志愿者，大家一起将保护古村落的价值和意义让更多人知道，开古村大会，让这些声音通过媒体传播到更多政府和普通群众的耳朵里。找到公益诉讼这套办法让志愿者们可以理性地维权，而不再是手无寸铁地进行抗争，这一切都渐渐起到了效果，我们用公益诉讼保护了河南马固、江苏淮安周总理童年读书处等文物，并推动制度保障。推动起多地政府出台古村保护条例，政府、民间共同保护古村落。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在政府、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保护古村基本成为了共识。不少朋友善意地建议我们，你们可以运用已有的专业特长，去做古村开发的商业行为，可以去开展农产贸易行为。但我们知道，保护共识只完成了第一步，让古村或祖地得到修缮，让古村蕴含精神文化价值复兴，需要为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古村或祖地找到出路，在乡村精神文化复兴的路上，同样一个也不能少，要为最底层和弱势地区的古村找到出路，他们需要平台，需要公益平台。做单个项目的专业和商业工作，有很多人在从事，但做最需要帮助，最贫穷落后濒危的古村保护，需要为买不起单的人提供公益平台支持，这就是我们后来发起的互联网公益平台——新乡贤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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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新乡贤这一概念越来越得到共识，不少地方政府开展起了新乡贤工作，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可以通过我们搭建的新乡贤平台筹集资金、物资、影响力、志同道合者来修缮这些祖地，重修家谱、人物传记等一系列弘扬地区精神文化，倡导公序良俗的行为。

朋友们见我们公益做的辛苦，又建议你们可以歇歇了吧，哪怕是去做民宿挣点钱也是可以的。可是我们觉得为这些祖地、文化精神复兴做的保障体系还不完整，于是我们又提出了乡土文化伦理基础设施，把这些蕴含着优秀文化精神的物质空间纳入到基础设施空间保障与建设体系，像交通基础设施、市政基础设施一样，文化伦理的弘扬与复兴同样是一项基础设施工程。基础设施就应该是成体系的，就应该是服务均等性的，就应该在空间规划部门得到系统编制，就应该是公共行为。我相信，未来两到三年，乡土文化伦理基础设施也会像古村保护、新乡贤一样成为越来越人的共识，越来越多政府会立法保障他们。

我们有个浅显的比喻，保护古村是救命行为，救下那些处于危险中的，濒危的祖地和古村，新乡贤公益平台是人的平台，人是各项事业成功的关键，要激发人、推动人、帮助人、成就人。乡土文化伦理基础设施是空间建设，为这些优秀精神文化产生更深远的价值，争取空间，争取本该属于他的道场，这就是我们重塑乡魂的阶段性安排。

古村之友从保护古村到新乡贤工程到乡土文化伦理基础设施，每一次进化，也是考验，考验在一个阶段任务基本完成后，商业与公益的考验，利己与利他的考验，但每次我们都依旧不知不觉地又进入到下一个公益领域，我想直觉里的原因是，根本问题还没解决，我们的爱还不彻底，我们还不能撤退，或许可能一辈子也撤退不了。

我相信再隔三到五年，乡土文化伦理基础设施、乡魂又再一次成为共识，扶贫先扶志，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凝聚形成了乡村的斗志，那下一个公益的议题应该是扶贫再扶智，乡村发展与运营管理的智力支持平台又需要系统建构了。单个项目的成功需要资源型和专业型思维，但全局的成功需要平台型和公益型思维，乡村和弱势群体的公益支持平台建设，将是一个痛并满足着的事业，真可能一辈子也撤不了。

最后，感谢梅州围龙屋、梅州文化让我们认识到乡土社会中的巨大精神力量，感谢梅州人民用行动证明了一个有魂有文化凝聚力的族群，是不断创造伟大的族群，感谢梅州政府用立法的形式将保护围龙屋制度化。期待我们一同在梅州优秀文化的土壤上，为中国民族文化复兴做出更深入的实践和探索，让新乡贤工程、乡土文化伦理基础设施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开出伟大的花朵。

古村之友汤敏 2018.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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